如果没有李白
李白为什么会成为李白？
01
好些人看了《长安三万里》之后，
都很生气。
生什么气？
觉得电影丑化了心中所爱——李白。
02
你心中的李白是什么样的？
很多人都会说：
狂放不羁，
潇洒飘逸，
仙风道骨，
桀骜不驯，
藐视权贵，
不屑为官，
不慕名利。
03
所以，
很多人看了《长安三万里》后很生气：
“片中李白就像个酒蒙子，
为了博得功名而趋炎附势，
为了求官四处找终南捷径，
给人一种小丑的感觉。”
“片中的李白，
实在没有谪仙人半点气质，
谗言媚骨，卑躬屈膝。”
“电影里的李白太不靠谱了，
拍马屁、攀权贵、做赘婿、当反贼，
一点诗仙的气质都没有。”
“电影把李白拍成了一个官迷，
为了当官，
他各种拍马屁各种卑躬屈膝，
还不惜委屈自己当上门女婿，
完全颠覆了我对李白的认知。”
…………
04
但其实，
《长安三万里》已经足够美化李白了，
李白的人生故事，
若是照实拍出来，
估计更多的人都受不了。
如果你看过《旧唐书·李白传》，
读过《新唐书·李白传》，
了解过《李太白文集》，
就知道李白：
他狂放不羁是真，
溜须拍马也是真；
他藐视权贵是真，
攀权附势也是真；
他潇洒飘逸是真，
卑躬屈膝也是真；
他仗剑江湖是真，
痴迷做官也是真；
他仙风道骨是真，
庸俗世俗也是真。
真实的李白，
是一个非常复杂的人，
复杂到兼有诗人、游侠、隐士、道人、策士、酒徒等多重气质，
复杂到可以破坏大众的想象。
但李白之所以会成为李白，
也正是因为这份“复杂”。
05
知名文史学家陈平原，
做过一个总结：
“中国文人最理想的人生境界，
可以如下公式表示：
少年游侠—中年游宦—老年游仙。”
少年时代，
浪迹天涯，遍交好友，
仗剑江湖，快意恩仇。
中年时代，
在朝为官，匡扶天下，
济苍生安社稷，建不世之功。
老年时代，
功成名就后飘然而去，
归隐山林，修仙学道。
游侠、游宦、游仙，
是历朝历代知识精英的最高理想，
李白也不例外。
06
玄宗开元十二年，
就是公元724年，
24岁的李白，
辞别四川江油亲友，
开始了“少年壮游”。
在十来年时间里，
他游览了大唐大半山河，
结交了许多好友，
写下了很多名诗，
如《静夜思》，
如《长干行》，
如《望天门山》，
如《望庐山瀑布》，
如《送友人》，
如《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
…………
李白的“少年壮游”是成功的，
看了很多好景，
交了很多好友，
喝了很多好酒，
做了很多好事。
07
少年游侠之后，
进入中年的李白，
开始了“游宦”。
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
“申管晏之谈，
谋帝王之术。
奋其智能，愿为辅弼，
使寰区大定，海县清一。”
唐代规定商人及其子弟，
不得参加科举考试为官，
李白乃商人之后，
不能通过科考为官，
为了实现“济苍生安社稷”的梦想，
他走上了干谒求仕之路。
08
为了能做官，
李白做了很多窝囊事。
他娶了前宰相许圉师的孙女，
做了人家的上门女婿。
他四处攀权附贵，
写了不少溜须拍马的文章，
希望别人可以举荐自己，
其中最著名的一篇就是《与韩荆州书》，
上来就说：
“生不用封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
把马屁拍成千古绝唱。
他不仅拍大官的马屁，
还拍唐玄宗的马屁，
玄宗有一次外出狞猎，
李白写了一篇《大猎赋》，
希望能博得玄宗的赏识。
在十余年时间里，
李白做尽窝囊事，
但依然未能谋得一官半职，
40岁的他，
极度灰心失望，
于是离开了长安。
在这段游宦期间，
郁郁不得志的他，
写了很多首诗抒发郁闷心情，
最著名的一首就是《蜀道难》：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
09
李白离开长安之后的那一两年里，
在玉真公主、贺知章等人多次举荐下，
唐玄宗细细读了李白的诗文，
一读就惊为天人，
于是破格提拔李白为“翰林供奉”。
李白接到通知后，
高兴得不得了，
当即挥毫泼墨，
写下名诗《南陵别儿童入京》：
“仰天大笑出门去，
我辈岂是蓬蒿人。”
10
“翰林”是什么官职？
唐玄宗时，翰林分两种，
一种是翰林学士，
供职于翰林学士院。
一种是翰林供奉，
供职于翰林院。
翰林学士可起草诏书，
翰林供奉则无甚实权。
李白的“翰林供奉”，
说白了就是为皇帝的游居宴乐服务。
在当翰林供奉期间，
李白为讨皇帝欢心，
也写下了多首名诗，
比如《清平调》：
云想衣裳花想容，
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
会向瑶台月下逢。
一枝红艳露凝香，
云雨巫山枉断肠。
借问汉宫谁得似，
可怜飞燕倚新妆。
名花倾国两相欢，
长得君王带笑看。
解释春风无限恨，
沉香亭北倚槛杆。
11
但这个翰林供奉，
李白越当心越烦。
他的理想，
是学范蠡张良匡扶天下，
完成“安社稷济苍生”功业，
然后飘然归隐。
可这个唐玄宗，
并不想向李白请教什么治国平天下的策略，
只是在歌舞游乐之时，
让他写些助兴的诗文。
李白对这种御用文人的生活日渐厌倦，
开始纵酒以自昏秽。
纵酒之后，
让杨国忠研磨，
让高力士脱靴，
天子呼之不入朝，
终于引起玄宗厌恶，
李白也很懂事，
上疏请求还山，
玄宗同意了李白的申请，
李白就这样离开了长安。
12
在这段短暂为官期间，
难以实现梦想的李白，
写下了多首诗文抒发郁闷心情，
比如《月下独酌》：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比如《行路难》：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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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长安之后，
李白开启了“老年游仙”之旅：
游历山川，
遍访老友，
寻仙求道。
在这十余年里，
老年游仙的李白，
恢复了少年时的精气神，
活得甚是潇洒飘逸，
写下了多首名篇。
比如《梦游天姥吟留别》：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比如《将进酒》：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比如《宣州谢脁楼饯别校书叔云》：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
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比如《把酒问月》：
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
比如《独坐敬亭山》：
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
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
14
李白一番游仙访道之后，
最后归隐于庐山。
天宝十四年（755年），
大唐发生了著名的安史之乱。
安禄山突然起兵反唐，
很快就攻陷了潼关，
诸多王公贵族被俘。
玄宗仓皇之中逃往四川。
太子李亨在平定叛乱中，
宣布登基，成了唐肃宗，
唐玄宗被迫退位。
对于哥哥的强行夺权，
永王李璘甚是不满，
他以平乱为由，
在江南起兵，
要与哥哥争夺天下。
争夺天下需招揽人才，
于是李璘盯上了李白。
他先后修书三封，
请李白出山入幕。
15
56岁的李白，
没有完成中年游宦梦想的李白，
就这样被李璘三封修书打动了，
他离开庐山入幕李璘，
准备匡扶天下，建不世之功。
哪知道李璘就是个孬货，
三两下就被李亨打垮了。
李璘完了，
作为幕僚，
李白自然逃不过叛逆罪，
被判流放夜郎（贵州西北部）。
但他还算幸运，
刚刚走到巫山，
就赶上了肃宗立太子并因为旱灾而大赦天下，
于是他的流放到此结束。
李白高兴得不得了，
当即挥毫泼墨，
写下了名篇《早发白帝城》：
朝辞白帝彩云间，
千里江陵一日还。
两岸猿声啼不尽，
轻舟已过万重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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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放归来，
没有完成中年游宦梦想的李白，
还是心不甘，
始终想着“匡扶天下”。
上元二年(761年)，
年过花甲的李白，
听说太尉李光弼要率军出征剿灭叛军，
他再次请缨投身军幕。
然而他半途重病，
不得不终止计划，
投奔于在当涂做县令的族叔李阳冰。
公元762年，
李白之病越来越重，
终于在当涂病逝。
在病逝之前，
他将自己的诗文稿交给李阳冰，
流泪感慨说：
“昔日著述，十丧其九，
今所存者，皆得之他人焉。”
李阳冰不负所托，
整理遗留之诗文稿，
编撰成了《草堂集》，
后世流传李白之诗文，
大都出自于此。
17
我为什么要讲这么多关于李白的事呢？
其实就是想表达一句话：
所有美好伟大的东西，
都是罕见而又复杂的，
而唯有复杂，
才能成就真正的伟大。
真实的人都不完美，
但不完美也很美啊。
一个人一件事物，
正是因为他不完美，
所以才完美。
18
今年我最喜欢的电视剧是《漫长的季节》。
《漫长的季节》播出后，
有人采访范伟：
“你为什么要演王响？”
范伟回答了这么两句话：
“年纪越大越想演点复杂的人。
你能从那些复杂的人身上，
看到自己，看到人性，看到社会。”
一个成年人，
应该有理解复杂和欣赏复杂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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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不是一个完美的人，
但这也很好啊。
李白之所以能成为李白，
正是因为这样的不完美。
如果他毫无缺点，
如果他超级完美，
如果他完全光辉灿烂，
就不可能留下那些流芳百世的作品。
像李白这样的人为什么伟大？
有句话说得特别好：
像李白、杜甫这样光芒万丈的伟人，
也曾卑躬屈膝，
像杜牧、柳永这样叱咤千载的名家，
也曾耽溺声色，
像王维、苏轼这样超拔脱俗的妙人。
也曾汲汲功名。
他们同你我一样，
生活在浮世之中。
他们的生活，
也同你我一样，
充斥着荒唐、矛盾、磨难、困苦，
而他们之所以伟大，
不在于毫无缺点，
而在于他们把这全部的不堪，
都幻化成了诗文。
20
说实话，
我挺感谢李白的复杂，
挺感谢李白的多面，
挺感谢李白的不堪，
因为没有这些复杂、多面和不堪，
李白就永远成不了李白。
而如果大唐没有了李白，
那该多暗淡啊。
而如果中国没有了李白，
那该多无趣啊。
21
2018年的时候，
在央视文博探索节目《国家宝藏》上，
濮存昕朗诵了一首诗《如果没有李白》：
如果没有李白，
如果没有李白，
如果没有李白，
似乎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不过千年前少了一个文学家，
《全唐诗》会变薄一点点，
但程度相当有限。
如果没有李白，
几乎所有唐代大诗人的地位都会提升一档，
李商隐不用再叫小李，
王昌龄会是唐代绝句首席，
杜甫会成为最伟大的诗人，
没有之一。
如果没有李白，
我们应该会少背很多唐诗，
少用很多成语，
说童年，没有青梅竹马；
说爱情，没有刻骨铭心；
说享受，没有天伦之乐；
说豪气，没有一掷千金；
浮生若梦、扬眉吐气、仙风道骨，
这些词都不存在。
蚍蜉撼树、妙笔生花、惊天动地，
也都不见了踪迹。
如果没有李白，
我们的生活应该会失去不少鼓励，
犯了难，说不了长风破浪会有时；
想辞职，说不了我辈岂是蓬蒿人；
处逆境，说不了天生我材必有用；
赔了钱，说不了千金散尽还复来。
更不要说，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如果没有李白，
我们熟知的神州大地也会模糊起来，
我们不再知道黄河之水哪里来，
庐山瀑布有多高，
燕山雪花有多大，
桃花潭水有多深，
蜀道究竟有多难，
白帝城、黄鹤楼、洞庭湖的名气，
都要略降一格；
黄山、天台山、峨眉山的风景，
也会失色几许。
…………
幸甚至哉，
我们的历史有一个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