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7月,HBO犯罪剧《真探》的编剧兼创作者尼克·皮佐拉托在接受《名利场》采访时表示,第一季与第二季之间唯一的关联就是——他自己。“我,”他说,“侦探、亲密关系,还有一些想法……但这全都是在我创作的基础上。这才是它仍然叫“真探”的原因。”
然而,《真探》第一季的成功是集体协作的成果,和所有优秀的电视剧一样,它凝聚了数百人的努力——尤其是四个人的关键作用:皮佐拉托、导演凯瑞·福永,以及两位主演。最终呈现出的是一部充满哲思的南方哥特犯罪故事,无论从口碑、收视率、评论界的赞誉,还是奖项提名来看,都堪称一次全面胜利。
但成功并不是一种可以平分的干货,对某些人而言,永远不会“足够”。第一季之后,皮佐拉托开始强调自己在这部作品中的“压倒性”作用,表现出一种介于狂妄与不安之间的极端执念——活脱脱一个“事儿精”。
任何人——尤其是一位作家——都应该认得出这里被熟练拼贴起来的老套剧情结构:年轻才俊横空出世,表现超乎预期,随即自我膨胀,误以为自己刀枪不入、无需教导,一路狂飙直奔太阳,直到……啪,坠落成泥。
《真探》第一季中那些令人惊艳的元素——压抑迷人的氛围、冷峻幽默、存在主义探问、独特的人物、毛骨悚然的细节设定——到了第二季全都变了味,变得沉重、笨拙、毫无幽默感,甚至令人感到压抑。第二季的失败程度如此之高,以至于反过来拉低了第一季的评价——事后再看,那一季也并非没有雄性荷尔蒙作祟、结构混乱、过于自我沉醉的问题。
仅凭一季,《真探》一度晋升为HBO的王牌剧集;但凭着第二季的疲软,它又迅速沦为市场上的“垃圾债券”。一度,人们甚至怀疑这部剧是否还能有第三季。
但在当下这个时代,没有人会把有“吸金”潜力的IP轻易搁置不用。于是,《真探》第三季仍然启动制作,领衔主演是一位奥斯卡影帝。这一季对“什么才算是《真探》”有了比“尼克·皮佐拉托本人”更清晰的理解,而这个理解就是:第一季。
将整部剧的方向建立在这个思路上,确实比仅靠作者光环更可行,但说它充满灵感,也言过其实了。
这一季的主人公是韦恩·海斯,一位越战老兵、重案组侦探。故事始于1980年,他开始调查一起离奇的儿童失踪案。和第一季一样,这一季也设定在美国南方——不过这次是阿肯色州——并采用多时空交错的结构,演员们需要戴上不同年代的老年妆。
在1980年,海斯与搭档罗兰·韦斯第一次接手案件;到了1990年,案件被重新启动,两人虽已分道扬镳,但最终还是再度联手,希望真正查个水落石出;而到了2015年,已经70岁、记忆力严重衰退的海斯,接受了一部类似《制造杀人犯》风格的纪录片采访,并决定再查一次——这一次,查个“彻彻底底”。
第三季在某种程度上是在“翻奏”第一季的旋律,偶尔也试图“加码”——比如这次用了三个时间线而不是两个!——但更多时候选择了“减法”,这反而不见得是坏事。理解第二季为何翻车的一个方式,就是把它视作皮佐拉托那些最糟糕叙事冲动的放大产物。没人干预时,他会把所谓的“男性气质版”高端剧集调到爆表(更黑暗!更沉重!更血腥!),尤其迷恋某些美剧中那种“让你看不太懂”的表达方式,比如《火线》和《广告狂人》。
我说的是那种靠对白推进剧情的桥段:你大致能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如果想搞清楚每一句台词的确切含义,往往得倒回去重看。这类场景有时候确实有效果,因为它会调动观众主动“费劲儿去懂”,那种奋力跟上的状态,仿佛让你觉得这剧有深度——甚至真可能有那么点深度。更不客气地说,这种场面有点像一种“反向示好”:先给你制造点挫败感,好让你觉得这剧比你聪明——而有时,它确实比你聪明。
换句话说,皮佐拉托并不是唯一一个喜欢用这套手法的“自封作者导演”;但他是唯一一个用它造出了一整季如此混乱的电视剧,以至于哪怕是宽容或理性的人,也会怀疑:这剧是不是根本就不打算让你看懂?看第二季,就像在儿童泳池里努力踩水装作自己在游大海。它让人感觉,皮佐拉托真正的野心并不是娱乐观众,而是取悦他自己。这一点在第一季里其实就已有端倪——他公开表示对侦探剧的类型元素没兴趣,对主线谜案的揭晓也显得漫不经心、颇有些自命不凡。
最终,他不是智胜了观众,而是把自己绕晕了。
第三季依然保留了一点点那种“让人看不太懂”的调调,但程度要小得多。整体风格被明显“调低了音量”。案发现场留下的诡异标志物,似乎是对第一季中树枝图腾的刻意致敬,但少了那种真正令人不寒而栗的力量。
主演表现出色,他饰演的海斯就像第一季的拉斯特·科尔一样,是那种带点哲思气质的孤狼型角色——曾在越战中担任侦查兵,几乎能找到任何人。但这个角色本身的“炫技”成分少了很多。相比之下,海斯这些年间的外貌变化并不夸张,性格也相当内敛寡言,这倒是让第三季的对白避免陷入上季那种“过度华丽、用力过猛”的病态文学腔。
第一季表面上讲的是对女性的极端暴力,实则更沉迷于“展示女性身体”,而不是探究女性个性。到了这一季,剧组显然意识到了这种批评——不过他们的回应方式并不是写出更立体的女性角色,而是干脆移除女性尸体和裸露镜头。
就像第一季一样,这一季的女性主角仍是“侦探的妻子”。1980年,海斯在办案过程中结识了教师阿米莉亚·里尔登;到了1990年,两人已婚育子,婚姻却渐现裂痕。阿米莉亚写了一本纪实类图书,围绕当年的案件,这本书后来成了“犯罪文学经典”。而海斯对此颇有怨气。他口头上说,这样“借案件成名”的做法不体面,骨子里却更不满于她的雄心——她把精力投入事业,而不是家庭或他本人。
阿米莉亚这个角色,观众大多是通过海斯的视角,或他的回忆来认识的。她展现出强烈的进取心和意志力,却始终像个模糊的轮廓,未能真正清晰成形。
本季唯一接近“全新”的动态,是关于种族的探讨。海斯是警队中极少数的黑人侦探——从画面上看,可能是唯一一个。他职业晋升受阻,很大程度上也与此有关。种族话题不断在他与搭档罗兰、妻子阿米莉亚、犯罪嫌疑人乃至黑人社区中的激烈对话中被提起。而在案件本身的调查过程中,种族也悄然成为潜台词。
在观看第三季的时候,我脑海里不断进行着一种“客厅游戏”式的思考:如果这其实是《真探》的第二季,而不是第三季,我会怎么评价它?我会因为它不如第一季而贬低它?还是会因为我还没来得及把整部剧当作一个自命不凡的笑话看待,而更加认可它?
所谓“比第二季好”,这个“好”字到底有没有真正的意义?而“比第一季差”,又真的那么不可接受吗?
接着我又想,如果前两季从未存在过,我又会如何看待这一季?然后我意识到——我大概根本不会多想什么。
By Willa Paskin
From SLA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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