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许云辉

“从容待死与城亡，千古忠臣自主张。三百年来恩泽久，头丝犹带满天香！”

在清兵如狼似虎的催促声中，瞿式耜（sì）从容写下《绝命词》，与张同敞整肃衣冠，携手并肩走向刑场。瞿式耜环视桂林城北叠彩山的奇山秀水，含笑对刽子手道：“此地颇佳，可以去矣！”

明末清初，南明永历朝兵部尚书瞿式耜与总督张同敞在叠彩山仙鹤岩慷慨就义，杀身成仁。张同敞被斩首后，尸体直立不倒，首级落地后多次跳跃向前，吓得刽子手胆战心惊。桂林已“二十年不见雪矣”，二人就义当日，天空乌云压顶，“雪霰大作，雷电交击”，仿佛在迎接二人的灵魂至天堂归位。

瞿式耜为何誓死不降清？

(一）名震朝野

瞿式耜二十七岁时考中进士，在担任地方知县期间便因“有惠政”而深受百姓爱戴。他调任江陵前，百姓闻讯集体挽留。上级顺水推舟，“命再任。”

崇祯即位后，瞿式耜被破格拔擢为官小权大的监察官户科给事中。他意气风发，积极配合满怀重整旧河山的崇祯激浊扬清。他极力推荐忠诚有为的大臣担任各重要部门主管，“帝多采其言。”他极力为前朝冤死的大臣伸冤，实名指控助纣为虐的奸臣，弹劾尸位素餐的朝臣，“帝亦纳之。”他大力歌颂被魏忠贤迫害致死的“杨涟、魏大中、周顺昌为清中之清，忠中之忠”，使崇祯公开为三人平反并追加谥号。

瞿式耜为拨乱反正，趁热打铁上疏“陈时务七事”，且请求崇祯亲临官员考试任用现场以杜绝请托的不正之风，并建议皇帝召见大臣议事时“令史官入侍纪录，昭示朝野。”瞿式耜的谏言切中时弊，“多当帝意”，大多得以诏令施行。他也凭借卓尔不群的风度气节，和不畏权势“搏击权豪”的过人胆识名震朝野。

（二）虎口脱险

崇祯虽企图励精图治重整旧河山，无奈大明积重难返江河日下，内忧外患压得崇祯徒呼奈何。他虽然六下罪己诏，但李自成大军依然兵临城下。崇祯自缢景山后，京城陷入一片混乱中，朝臣人人自危作鸟兽散。北京城破后，福王朱由崧在亲兵护卫下仓皇难逃，在南京被拥立为帝，是为南明弘光帝。

瞿式耜南下投奔弘光帝，奉诏巡抚广西。他刚到梧州，便惊闻南京城被清兵攻破、弘光帝兵败被俘噩耗，内心充满悲愤。

流亡南方的各路宗室各怀异志，趁浑水摸鱼相继称帝。唐王迫不及待于福州称帝，改元隆武。鲁王在绍兴自任监国，以皇帝自居。分封于广西桂林的靖江王朱亨嘉也企图趁乱分一杯羹，“即借勤王为名，有妄窥神器之心。”为争取广西巡抚支持，靖江王派使者任命瞿式耜为刑部尚书。

瞿式耜洞悉靖江“谋僣号”野心，先在接到靖江王召见命令时，“拒不往”，继而严词拒绝任命。靖江王恼羞成怒，亲自率部赶到梧州拘捕瞿式耜，带回桂林软禁。

瞿式耜暗中派心腹联络两广总督丁魁楚等人，丁魁楚率部讨伐靖江王，靖江王内外交困，“乃释（瞿）式耜。”瞿式耜与丁魁楚所部里应外合活捉靖江王，“乱遂定。”

（三）拥立新帝

隆武帝南逃汀州，于汀州府堂被清兵射杀殉国。瞿式耜为稳定人心，“与（丁）魁楚等议立永明王（朱）由榔。”朱由榔就任监国，建立永历政权，史称永历帝。

清军长驱直入，势如破竹。永历帝率流亡小朝廷东躲西藏，朝廷官员或献城降清，或自立门户，或不辞而别，只剩瞿式耜等数名大臣追随。瞿式耜在永历帝一心逃往全州（今广西全县）时，反复陈述固守桂林理由，永历帝置若罔闻。瞿式耜“自请留守”，永历帝正中下怀，赏赐他尚方宝剑，赋予见机行事特权，自己脚底抹油溜往全州。

清兵大兵压境，“于三月薄桂林。”瞿式耜厉兵秣马严阵以待，桂林保卫战一触即发。

（四）守卫桂林

清军黎明时分派出骑兵侦察队“突入文昌门，登城楼瞰（瞿）式耜公署。”瞿式耜急令部将消灭这股骑兵，自己亲率大队与攻城清军展开生死搏杀。

在惨烈的桂林保卫战中，瞿式耜身先士卒，“身立矢石中，与士卒同甘苦。”城墙因连日暴雨被毁坏，“吏士无人色。”瞿式耜督镇静自若，激励官兵，“故人无叛志。”守城士兵趁机添乱，索要军饷。瞿式耜的妻子邵氏深明大义，主动“捐簪珥佐之。”桂林城屡次险被攻陷，多亏瞿式耜指挥有方，频频化险为夷。清军无功而返后，瞿式耜费尽口舌，终于将惊魂甫定的永历帝迎回桂林。

南安侯郝永忠被清兵击败，率部奔入桂林，鼓动永历帝当晚向西逃亡。瞿式耜苦口婆心劝谏，永历帝因“左右皆请速驾”，在瞿式耜再次据理力争时，气急败坏怒斥他：“您不就想让我为社稷而死吗？！”瞿式耜不敢再进言，“为泣下沾衣。”

永历帝刚逃出桂林， 郝永忠“即大掠......（瞿）式耜家亦被掠。”其余南明败兵途经桂林，“亦大掠，城内外如洗。”瞿式耜含泪率部属“息城中余烬，安抚远近。”幸亏名将何腾蛟等“率所部至”，与瞿式耜齐心协力，粉碎清军对桂林的第二次围攻。

永历帝率流亡小朝廷暂住肇庆后，瞿式耜虽“身在外”，却时刻关心朝政，“政有阙，必疏谏。”亲友劝他少操闲心，他理直气壮回答：“‘臣与主上患难相随，休戚与共，不同他臣。’朝廷一切军国大事，我理所当然必须参与！”

（五）笑对屠刀

清军连克重镇，直扑桂林。宁远伯王永祚等将领畏敌如虎，“皆惧不出兵。”瞿式耜催请镇守桂林的开国公赵印选出兵迎敌，赵印选先以各种理由“不肯行”，最后索性携带家小逃之夭夭。赵印选逃遁，推倒了桂林守军弃城逃命的多米诺骨牌，造成“城中无一兵”的奇观。

瞿式耜决定以身殉国，神色自若“端坐府中。”部将“请(瞿）式耜上马速走，式耜坚不听，叱退之。”

患难时刻见真情。瞿式耜曾力荐“诗文千言，援笔立就”的张同敞“总督诸路军务。”张同敞感念瞿式耜举荐之恩，毅然泅水渡江直奔桂林留守处，开门见山问：“大厦将倾，公欲何为？”瞿式耜镇定自若道：“‘我为留守，当死此！’您并无无守城之责，何不速去？”张同敞“誓偕死，乃相对饮酒。”

瞿式耜令人将印信交给心腹，令他亲手呈送永历帝。当夜，“两人秉烛危坐。”黎明时分，清军前锋闯入府衙，见到二人临危不惧，如临大敌。瞿式耜大笑：“吾两人待死久矣！”他们被清军压回军营，瞿式耜见到大明降将孔有德，嗤之以鼻，以极为傲慢的姿势坐在地上。

孔有德降清后被封为定南王，兵临桂林前，他曾写信给瞿式耜劝降。瞿式耜“焚书斩使”，使他心怀敬畏。他见到瞿式耜轻蔑的坐姿，心生敬意：“您便是瞿阁部吗？好阁部！”瞿式耜意味深长回答：“汝王子耶？好王子！”

孔有德贼心不死反复“谕之降”，瞿式耜心如磐石“不听。”二人被囚禁在临时监狱里，虽身处异室，却“声息相闻。”他们视死如归，“日赋诗倡和。”瞿式耜誓言：“莫笑老夫轻一死，汗青留取姓名香。”张同敞应和：“衣冠不改生前制，名姓空留死后诗。”瞿式耜将狱中百余首赋诗题名《浩气吟》，作为遗书和宣言留给后人。

孔有德降低条件，令二人削发为僧。二人心如铁坚，“亦不从。”瞿式耜留心收集清军情报，暗遣心腹送给南明军，相约里应外合收复桂林。心腹被清兵抓获，密信暴露。孔有德恼羞成怒，决定处死二人。

二人赴难，天地同悲。“将就刑，天大雷电，空中震击者三，远近称异，（瞿式耜）遂与（张）同敞俱死。”永历帝闻噩耗悲痛欲绝，追谥瞿式耜“文忠”。

百余年后，乾隆自诩要“为万世臣子植纲常”，诏令编撰《钦定胜朝殉节诸臣录》,为抗清殉国的明朝忠臣义士近四千人平反并表彰。瞿式耜赫然在列，被追谥为“忠宣”。其后，乾隆诏令将降清的原明朝百余名官员定性为“大节有亏之人”，并打入《贰臣传》钉在历史耻辱柱上。

乾隆这一褒一贬，无非是企图通过划定道德与忠奸标准，以实现盛世长治久安的目的。但是，不论哪朝哪代，瞿式耜这类在国破家亡时挺身而出的“殉节臣民”与“取义成仁”的仁人志士，永远是中华民族的脊梁，永远是后人景仰的榜样，永远是华夏抵御外侮的力量源泉！

作者简介：许云辉，男，1984年7月毕业于云南师范大学中文系，且于同月入职杏坛,2022年10月退休。曾出版专著两部，在省级以上文学刊物发表文章百万余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