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汇报见习记者 孙彦扬

当无人机编队在夜空中勾勒出“银河”，异地恋人通过“联机”完成虚拟现实中的“鹊桥相会”，数字设备交互七夕传说，而你要如何度过今年的七夕节？走进上海，很多年轻人期待感受一次“宇宙级浪漫”，选择在佘山天文台、崇明东滩湿地观星，在上海天文馆、西岸美术馆、利园等观展以“走近太空”；或走进市集做一次非遗手工，复刻“穿针乞巧”习俗，制作一份“互动性体验”的礼物；在游戏里感受“七夕限定”，《掌上问道》《天谕手游》《诛仙手游》《光·遇》等不少游戏已推出非遗任务、七夕CP皮肤、限定小游戏等活动；当然，更有玩家在上海这座二次元“痛城”中逛一遍“痛楼”……

过七夕，已成为多个年龄圈层的欢乐庆典。有人看重仪式感，“早早和男朋友定下约会”，也有网友“反向”过节，“就得跟家里人一起过，家里人也是爱人呀”，更有家长精心设计，因为“七夕本就是祝福女孩子的节日”。

七夕作为节日，最早与牛郎织女无法分离。从各个朝代的神话与民间故事，到“乞巧”民俗，到诗歌、戏剧等文艺作品，再到当下赛博向的“鹊桥相会”，牛郎织女的故事在不断“衍生”中释放生命力。说到底，人们对这个节日的纪念，是对美好情感的追寻，是出于真情的庆祝。华东师范大学民俗学研究所教授、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与应用研究中心主任田兆元说：“每个时代都有自己的七夕精彩表现。可以肯定，今天人工智能会为当今爱情叙事涂抹浓墨重彩，元宇宙的爱会别有一番景象。”

情人节：“牛郎织女”的爱情叙事是多重的

牛郎织女的故事从先秦绵延而来，“在七月七日渡河相会”的基本情节形成于东汉，而随着这一传说在魏晋时期逐步从北方向南方迁移，不同时代、不同地域的对“牛郎织女”的叙说，有所不同。

仅在爱情层面，“牛郎织女”就有多重叙事。秦汉时期的“牛郎织女”更多呈现出自由的婚恋观。田兆元认为，“牛郎织女故事中织女三年逃离，明显是一种逃婚……从一而终是后来的观念，自由的婚姻才是古代婚姻的本质。而后，渴望重聚成为新的价值选择，故七夕相会是对于轻率分离的一种修正。”

想见而不得，这一悲情特质使牛郎织女的故事成为文学的宠儿。伴随着“牛郎织女”诞生的，是人们的美好想象，“衍生”出诗歌、戏剧、明清小说作品，很多以织女为第一视角表达思念之情。也就是说，从秦汉时期到唐朝，从讨论婚姻禁忌到重视两情相悦，七夕的“情人节”意味增强了。田兆元说：“到了唐代，七夕有些狂欢节的味道了，同时有诗会宴请，很是热闹。诗歌开始大谈爱情。”白居易的《长恨歌》最是经典，写唐明皇与杨贵妃的故事，“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田兆元认为：“七夕节在这里已经真的成了情人节。七夕的神话从天宫走到民间，由禁忌变成了狂欢。”

不过，留给人们最深印象的，是真情的流露，是不畏外力劝阻而奋力相见的真情。“牛郎织女经过努力才得到一年一度相会的机会，为什么不参与庆祝，为什么不为他们祝福呢？为他们祝福，就是为自己祝福。”当然，人们偏爱、过度强调的“爱情”只是牛郎织女故事的一个面向，其中有社会历史接受的多种因素。田兆元认为，还有中国传统社会男耕女织模式的映照，勾连着母子、亲人团聚的深沉情感，也是生育与种群延续问题的遥远回响。

七夕节为何能在全国通行、为何能经久不衰？田兆元认为，一是起源古老，先秦诗经就有萌芽，有诗性叙事，除了端午等故事，很少有七夕传说这样古老的传统。二是语言叙事伴随节日仪式叙事，成为习俗，与民俗传统紧密结合，民俗传久远。三是人间男女之事成为充满魅力的神话，神话让七夕故事更加瑰丽多彩。

女儿节：“乞巧”背后的工匠精神和美好祝愿

今年央视七夕晚会预告有一部AI短片《龙梭寻巧记》，让非遗博主与武术传习者化身“乞巧团”，在浙江天台的赭溪老街重走千年非遗之路，展现七夕节的多元文化意蕴，也表现出各地“乞巧”风俗的多样性。七夕节又称“乞巧节”，“乞巧”最初是汉代宫廷女子的祈愿，而后流传为民间女性穿针乞巧、拜月祈愿、追求自主的民俗，在西北师范大学教授、甘肃省先秦文化研究中心主任赵逵夫看来，“七夕节成了真正的女儿节”。

随着对七夕认识的深入，更多人看到了七夕节中“女性之巧”的意义——以今日之心灵手巧，向未来祈愿美好。北京师范大学教授、人类学民俗学系主任萧放认为，传统七夕是以乞巧为主的。“所有活动围绕女性之‘巧’及对未来美好生活祈求展开。这些传统节日习俗在汉魏六朝之后，是节日的主题。在一些地区七夕还成为成人节，如浙江石塘的小人节、甘肃陇南西和的乞巧节，分别代表了南北两个地区在传统七夕举行的男女成年仪礼。”

这也与当下人们对非遗手工体验的热爱相呼应。学穿七孔针、宋锦织造、土布纺织，感受染甲文化，成为亲子、友人、情侣间七夕互动的重要选择。在田兆元看来，“乞巧习俗不仅仅是穿针，达到心灵手巧可以有多种形式，而非遗传承与乞巧节结合是一举双得之举”。

以亲身参与劳动实践的方式“乞巧”，另有其意义。田兆元指出，古代乞巧节，也是中国工匠精神传承的重要民俗制度保障。“让技术成为信仰、成为社会追求的风尚，与今天追求品质、注重精品生产的现实价值完全合拍。除了穿针这样的传统仪式，还可以将乞巧节与工匠精神、技术追求、品质崇尚结合起来。”

当下：赛博时代创造着全新维度的浪漫

当古老传说进入赛博时代，这一届网友正在创造全新维度的“宇宙级浪漫”。仅游戏世界里七夕氛围就非常浓烈：多款游戏推出七夕限定，游戏玩家可以在《光·遇》中完成非遗蜡染科普任务后解锁浪漫烟花与魔法道具；可以在《逆水寒》《天谕手游》完成双人互动任务，获得七夕主题的外观奖励；在《掌上问道》《诛仙手游》获得限定头像框或定制CP头像。亦可以用Switch玩双人互动游戏《双人成行》，用AR眼镜一同“观星”等。

借此七夕节，观看当下人如何理解“爱情”。人工智能全民化应用突起的今天，催生了赛博相亲、全民网恋、社会性晚安、AI爱情军师等多种恋爱实践，恋爱的全过程皆可通过网络完成，网络带来多元观念、多样机会。例如，很多人倾心于“432赫兹陪伴”，即社交媒体上的环境式语音陪伴；异地情侣还会用Midjourney共创虚拟小屋，数字资产成为情感载体。

日新月异的互联网环境下，“半熟”成为新的关键词。恋爱前，有“半熟”的状态，曾入围年度词汇的“situationship”（情境式关系）一词，往往用于形容朋友以上、恋人未满的模糊地带；还有各类“搭子”与“溏心蛋式”的“固聊”关系。而描述恋爱中的“半熟”状态，热剧《半熟男女》是极好的例子，复旦大学人文学者梁永安在评价此剧时，曾用“半熟”形容当代年轻人的生命体验，“可以感受到年轻人在大城市的职场生态中创伤累累的经过，而半熟让我们经历了一切，在半熟的过程里边体会到我们的生命其实有巨大的、可以打开的东西。剧中写的是爱情，最深层的价值就是选择，这让我们感觉到生命值得一过，实际上是人与人之间的真情。”

值得注意的是，对于“爱情”的流动的表达逐步增多，更多元的感情状态在被表达与讨论。谈恋爱是为了什么？谈恋爱之于“自我”意味着什么？最近被称为“最像正常人的恋综”的韩国恋爱综艺《母胎单身恋爱大作战》中，嘉宾皆是没有恋爱经历的“母单”，而节目最后不少人“归来仍是单身”，但他们不断成长，对自己的认识、对恋爱的认识又深入了一些。

年轻人对于爱情的态度，既收缩、又扩张。在今年早些时候发布的《2025年社交趋势报告》里，青年交友平台上“我想谈一场甜甜的恋爱”话题活跃度同比上升41%。与此同时，“低质量的恋爱，不如高质量的单身”话题也吸引了超过165万年轻人的关注。更多年轻人认为，恋情结果仅是表象，相比拥有浅层关系，内心更渴望深层链接。一方面，“常态化单身”、婚姻“选修化”、感情随缘的态度不再是静态结论，更多人在“我们”和“自我”之间寻找平衡。另一方面，公共舆论更广泛、包容地看待“恋爱”内外的各种状态，正在形成开放的讨论场。

来源：文汇报